暂爬

【柱斑】楸枰杂记

自古有棋即有棋局,唯侧楸,出齐武陵王晔,始今破楸木为片,纵横侧排,以为棋局之图。

——《辞源》

 

这城是不大的,两条江又迤逦从城北一角劈过去,生生将这城切做了几片。

两条江挨得最近的地方,水土丰旺,也不知是谁有这眼力,在那几亩地上画出道来,垦出了一片清爽干净的地,当年许是种过麦子的,也可能是种苞米,但这好几十年来,早已经收拾得看不出曾经农田遗貌,改建成公园。双江间辟了阡陌小路,铺上青石板,栽了丛丛绿篁,赶上无风无雾的好日子,阳光从搭成绿棚子的竹林上面洒下来,树林阴翳雏鸟啾啾,夏有一渠菡萏,秋冬会摆上数十种莹黄的菊,天地干净,水和空气也干净,倒像是深山的一片世外箐谷。

水土养草木,水土更养人。这风水宝地算是城中一景,闲日子里会有不少青年男女,挽着手喁喁细语,沿着冷绿色的林荫徜徉彷徨,不时连浅浅的人声都没有了,便能看到他们相互贴合的人影,还有相扣的十指。工作日,青壮年忙于世事生计的时候,这园子中常住人口的平均年龄便升了好几十,花甲老人遛鸟斗茶拉琴唱戏,这才真真是一副公园该有的样子。

 

但这园子啊,绿荫最深的地方,才是卧虎藏龙的秘境。有人说,这绿竹园子是风水养出来的,有“眼”,也不论是否该叫封建迷信,被称之为眼的地方,占了这园八斗的景致,倚翠篁,卧绿波,听风吟雨唱,赏亭亭风荷,都是那方寸土地最优。

遛鸟的人有他们的场子,戏迷有一块场子,卖糖人的有一块场子,斗茶的又一块场子……好些事情都是园子里约定俗成规矩,一年四季人们都守着自己的场,谁也碍不到谁,而占了这方宝地的,是彩棋的场子。

彩棋与斑斓色彩相去甚远,仅黑白二色,彩,只是个当地叫法,即博彩、彩头,说白了,便是赌。

赌什么棋?

围棋。

子子乌鹭,言言手谈无声,这是种雅的玩意,来此赌的,有贪那彩的赌徒,有一心习艺磨剑十年的学子,有观棋不语眼底自波澜的过来人,有闲客,有熟客,有善者,有痴者。

若无风雨的日头里,天方亮,主人家便练出摊来,二十把藤条矮椅,十张苦竹小几,几上楸枰阡陌纵横,一首一只竹壶,壶中一把子,黑的是乌鸦羽,白的是鹭鸶翅,天方地圆按捺不动,未成局时就是一番景致了。

夏日卯时便上人了,熟门熟路者居多,挑把磨得发亮的椅坐下,瘦瘦的两根手指探进棋子壶,嗒一声黑子落上星位,白子紧跟,以此引开一场新局。

彩没限红。出几个小钱当算筹,还是拿出成百上千的款子,都是执子二人说的算,仅仅论结局输赢,数死了的子,记让子,这些都在第一子落下前就说定了的。厉害的人相互缠上,总有不少人观棋,跟彩,这都是可以的。

 

彩棋场子的主人家是个年龄不小的男人,长衫长发颇有些文士风度,熟客都叫他柱间,也有叫声老板的,没人知道他底细,他似乎是跟这丛丛竹子一同被种在这里的,营了这场子一年又一年,赚不得几个钱,竟然也护住了这场子,没有被旁人挑下过。

他染着朝露布好场子,好到处走走看看,碰上个循环劫就定了步子,跟一伙子人屏住气息围着看;有人想跟他手谈两局,他来者不拒,会让几子,但向来只执黑。

柱间下棋从来没输过,但这个当老板当庄家的,但凡压彩头,就一定输得一干二净,要是有两人正杀得焦灼,看柱间走来了,愣愣笑着把赌资随便拍在一端,那人一定会心头一紧,骂句娘,哪怕占上风也被这霉运倒成输的。

闲的时候,柱间就端杯清茶在一旁坐下,握着一卷残谱琢磨几谱珍珑,一个人捻双色子,自己摆自己吃,有人会在旁边看,学着,看不懂就闻柱间这是怎生的局,柱间摇头说,我也想知道,局的解就写在《梅花谱》尾页上,但局的因他没见过。

《梅花谱》是他手上残谱的名字,纸页枯黄,是手抄卷,看起来有些年代了。柱间手里只有下卷。

熟客认出这是个老东西,就问,你这棋谱哪里来的?

柱间把老谱在脸边扇了扇,把值钱的文物当扇子用,哈哈笑着说,我师父传给我的,只有这一半。

 

这城是不尚棋的,全城上下打牌打麻将的馆子尚且有几家,好棋的,除去二三同好随处聚聚,想要一展身手,都扑向这小小的摊,柱间比起夹一成的彩钱,倒是吃食和茶水钱赚得多些。

又是晴日,他摊开场地,任来者自便,自己在一旁细细筛选前几日在街上买的二两干茉莉。

最早来的几个都是熟人,打个照面,也没多说话的必要,柱间净手,捻香片,酽酽沏上几杯,还冒着白烟,摆人手边上,然后靠着一丛儿臂粗的刚竹看棋。

黑白两股长龙咬得紧,前一步眼看还有几个通气的眼,一子竟能通通给憋死过去,执黑者一枚枚挑走死了的棋,旋即接着咬上去,从下角绕路包抄,以攻代守。下棋的人牙关咬得紧,看棋的人也手心汪汗,柱间快要把脸凑到了棋盘上,被几个看客一起哄笑着拉了回来,才尴尬的摸摸鼻子,转身走上两圈,看看要他人的局。

打打招呼,且走且看,正打算回去接着寻思那些残局,却不料自己的专座被人占了。

这个人对于步步靠近的柱间熟视无睹,翘二郎腿,左手抱着棋子壶,右手扣白子,在楸枰上落子。

柱间看了一会儿,没看出门道:“下棋?”

“下。”

“头次来这场子?”

“对。”

“想找谁吗,玩带彩的,还是就看看?”

“当然是找人赌棋。”这人终于抬头了,黑发下一双眼很亮,眼下有很深的阴影,让谁见了,都会想用“有神”这俩字形容这眸子。

他上上下下端详柱间,“你是管这片棋场子的人?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这里,谁最厉害?”

那人大咧咧的坐在老板的椅子上,喝了口桌子边上的早春雀舌,眼神从杯子上沿滑过去,值盯着柱间的眼。这架势九成九是来找麻烦的。

老板还没搭话,犄角里坐着的老头子哼哼了一句。

“哟,新来的毛头小子嘿,你先跟柱间对两局再说话。”

在这里坐着的男人已经跨出大众意义的小子好些年了,但是白胡子老头叫谁声小子都不算冤枉。

这人一挑眉,却没应他,还是看着面前人,“是谁?”

“是我。”柱间苦笑着把手伸向棋盘,食指尖一勾一个准,把白子和黑子都扫回棋壶里。

“那看起来我占了你地方咯?”

男人算是后知后觉的站起来,在这盘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。那是一个常空着的位置。

他还拿着白子的壶,食指中指扣着枚子,手在空中晃来晃去,待柱间落子。

“诶诶,等下,赌点什么?”柱间忽然问。

男人从腕底旋出一枚白子——跟这片场子里的子长得不一样,蛮润的——压在楸枰上,“先不玩大的。”

柱间是识货的,才看那枚子两眼,就心里有数,觉得这人定是有备而来,含笑道:“这彩头还不大?”

“不大,你随意,不要废话了。”

“行吧。”柱间想了想,放下两朵干茉莉花,这是相当悬殊的彩头,赔给谁都脸上无光,所以很明显,他也不打算输。

一开始两人落子很快,简直是胸有成竹的往上码子,劈劈啪啪的响声不像是围棋,更像是弹琵琶,闹得人人侧目含疑。

很快,他俩就慢下来了,是这新客人先慢的,每一步都要想上好久功夫。同时,柱间也慢,更慢。

别人下了四五局的功夫,他俩还没下完一局,连胜负趋势都看不出来,但是他俩旁边围满了人,全是砰砰的心跳声跟呼哧呼哧的喘气。

“我不爱让人看着,心烦。”男人又落下一白子,皱眉说到,他声音不小,周围人都听见了。

柱间嘿嘿一笑:“那也没办法,我这地方,就是让人能看棋的。”

“你们别围着了,行不行?”男人没好气的抬头看看乌压压一片围观群众。

众人像是没听见这话,装聋,死死的盯着楸枰上的生死局。

“行行行……”男人翻了白眼,在柱间落下黑子之后,扣下一枚突然杀出来的变数,直接堵死了自己的生路。

“算我输,不下了。”

他把那价值连城的糯种翡翠白子扔进对方棋壶,起身便要走。

“诶诶诶?”

“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。”

“算你输可以,但你换个彩头成么?”柱间捡出来与众不同的子,掂动一下,遂拍回男人手里,“这太便宜,没意思。”

“什么够贵,你提。”

“你把你名字输给我,好不好?”

 

这自称叫做斑的人确实是来找麻烦的。

他在这坐了一天,赢了一天。兜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票子和风雅的彩头。他谁都赢过了,有的甚至赢了十几盘,唯独没再跟柱间杀一盘。看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威。

天色晚了,柱间收拾摊子,其实这摊没什么好收拾的,洗了杯子,把椅子凳子桌子统统摞起来,蒙上布,算是完事。

柱间收拾,斑插着手看着,他在等。柱间当然知道他在等,动作就很快,剩下了一只几一双椅一枰棋。

“坐啊。”柱间自己坐下,拿的黑子。

“你还是先手?”斑理所当然的拿过白子,却去问对方,“你这看起来木讷老实的样子,我还以为,你会主动让人一个先手。”

“我师父极好执白,我便从小学着执黑先行的路数。会倒是都会。”柱间扣下一枚子,点活了星位,“况且,对付你,我恐怕没实力让出这个先机。”

斑碎碎的抓了一把子,一枚枚从掌心里滑落,流回棋壶,“何以见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下着你就知道了。”斑说罢,就合上了嘴。这里只剩了落棋的声音。

 

他们下了整夜,互有输赢,算起来柱间赢得更多一些,但他输得也绝不少。

“这座城里的棋痴有一个算一个,我都见过,唯独没见过你。”柱间眼睛酸疼,机械的往楸枰上行着局,脑子却还是清明的。

“我不是这座城的人。”斑说着,把死了的子挑走。他把白子烧成了一团火,烧死浩瀚如林海的黑子。

斑又输了一局。

“再来。”斑说。他看起来不是能接受一次次败局的那种人,却在柱间面前愈挫愈勇。

“不下了成吗,让我睡一觉,我明天还得看着摊子。”柱间却是实在熬不住了。

“陪我再下两局。”斑一根根掰开柱间的手指,把黑子码在他手心里,顺着掌纹的脉络,成了一道波涛错落的河,“明天你歇着,我帮你看摊。”

“你为什么非要找我下棋?”柱间手指一收,握住了斑的腕子,一局棋方才收局,困得已经是眼神对不上焦距。

斑哼笑一声,没理他。

 

第二天常客来的时候,只看到两个人趴在矮桌子上睡得正香,就差流哈喇子了。

有人使劲去推柱间,“老板,老板,起啦!”

柱间迷糊着,从壶中摸出一枚子,不知嘟囔着什么,随手砸在天元,惹得一众人笑得快要趴下。

这些人又不安好心的去推斑,“起啦,起啦!接着来赌棋啊!”

斑抓起棋壶糊了他们一脸。

客人们实在没辙,几人搭手把摊子摆出来,弄上开水沏茶,不再理会老板,都自己玩自己的。

柱间醒来的时候,已经错过半天的生意,他看着睡得比他还熟的斑,觉得有些恼。

“你说帮我看摊子的。”柱间一边把斑摇醒一边抱怨道。

“你差这几个钱?”斑打着哈欠,有气无力道,他从口袋里往外掏出一只皮夹,故意磕碜人,“要不我赔给你?”

柱间忙摇了摇手,垂头丧气的环顾四周,“我只说怕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局。”

“局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斑抓了一把子,“再来。”

“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痴的!”柱间愤愤的拍掉斑执子的手,站起身来,一撩衣摆便是要离开。

“柱间,你去哪里?!”斑有点急,他是真不客气,直呼其名,没叫过一句先生或者老板。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或许是唐突了,毕竟正常人比起痴人要多太多。

“还怕我跑了不成?我去买早饭。”柱间抬头看了眼太阳,更改措辞,“午饭。”

斑尴尬的揉了揉自己眼,别过头,没看见柱间偷笑的脸,直到对方都走了好远,才忍不住嚷嚷了一句,“帮我也带份油豆皮。”

 

傍晚人们散去后,他们又下起来,斑忽然说,我不会再输了。

柱间觉得奇怪,这自信来的太过突兀,没半点征兆,斑棋风狂妄恣意,却绝不会浮躁,因而他的人也不会冒失如此。

“我跟你连下十局快棋。”这是斑的主意。

“快棋?”

“对,快棋。”斑抿唇,眼底勾着一抹狡黠的笑意,“不带想的,凭借着脑子里的棋谱、经验和性子走,一口气下十局。”

“那不得累死。”柱间对这玩闹的主意已经动心了。

“累死好,还是你庸庸碌碌耽搁在这些俗人里无聊死好?”

“话不能这么说...”

“下不下?”

“下!那彩头......?”

“我若是赢了,你请我吃饭。”斑早已对这十局棋约急不可耐,哪里还想细细琢磨这些外物。

“我要是赢了,你得给我看摊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好,下棋。”

柱间还是执黑,斑执白。

十局不换先后可以算是种玩赖了,但是二人对于这执子颜色,独有中难以道清的执念。

快棋真快。比右军笔底游龙写兰亭集还要快,意在棋先,一招一式落得满楸枰,杀招接连不断,凛冬的三更都没这令人胆寒。

棋太快一定会有疏漏的,哪里有不用脑子下棋的理儿?但是斑的白子咬得太狂,太傲,俨然连环之势,阴郁顿挫竟然步步皆是算计,毒辣得狠。

这当然不是一时一刻能后想出来的招式,连神仙都走不出来这些变化这些劫,答案跃然纸上,斑在化用现成的棋谱。

斑在落子的空隙里抬眼看柱间,唇上噙着一丝窃笑,他倒要看看这人应对这些绝世国手的棋谱,会手忙脚乱到怎生地步。

莫要说赢下一招半式了,常人不被杀的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就算不错。

 

十局棋结的很快,胜负的确是完全一边倒,整整十局,赢家全是一个人。柱间一口气赢了十盘快棋。

斑输掉第一局已经是惊讶的无与伦比。

输掉第二局,仿佛世界坍塌,看柱间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大罗神仙。

第三局更是眼神死掉一般,捻子的两根手指都有气无力。

第四局,第五局,第六句,第七句,都是懒得吃惊了。

八九十统统下罢,斑一推楸枰,只问出一句话。

“梅花谱是不是在你手里。”

干脆就是陈述句。

柱间点点头,从怀里摸出棋谱,搭在白子棋壶上。

“我要没它,早被你打得找不到北了。”柱间也是早早看出来了,斑脑子里存着的棋谱,就是梅花谱十大秘局的因。

斑扬起一侧嘴角,从怀里也摸索出半侧薄薄的脆黄老册子,盖在残卷上,撕裂的痕迹对的严丝合缝。

“你是我师父的什么人?”柱间看着那未曾谋面的另外一半残卷,手抖得不敢去碰它。

 

曾经是有这么一段佳话的,绝世的国手老年六道得了一双儿子,都异常聪慧,还随爹,一个赛一个的好棋。老国手高兴,让兄弟二人行走天下见多识广以磨练棋艺,数年后还,一决高下,胜者可承国手之名号。

兄弟俩走了,一走就是好多年,杳无音信,他们终于临一番风雨锤炼回来的时候,老国手已经很老很老了。

世人要看他们的角逐,老国手也是这样想的就答应了,让兄弟二人在一处较量,连赛十局一决雌雄。

这本应是好事,六道偏偏算错了一件事,那就是这兄弟二人看起来都是同样好棋,但一人是才,一人是痴。

在比拼之前,兄弟俩高高兴兴的聊了半宿,实在熬不到比赛上,当夜就下起棋来,一直下到第二天日头上。

赛场相见,哥哥因陀罗手里抓上一把棋,让弟弟猜单双子。阿修罗说是五,哥哥张开手,掌心里着实躺着一朵寒花五出开,阿修罗猜赢了,就执黑。

别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,只有兄弟俩知道,但凡二人猜子,因陀罗一定抓五,阿修罗一定抓四。

阿修罗猜完子忽然摇头说不下了不下了,我赢不了哥哥的,直接让哥哥继承名号不就好了么。

但是谁也不同意,不远千里来看棋的众人还有阿修罗的父兄都气得要死,阿修罗只好跟哥哥下。但是他心神不宁,一招一式都是乱的,接连几局都输的惨不忍睹。

因陀罗怒了,冷笑着把父亲棋盘和梅花谱往阿修罗手里一摔,说我不稀罕那些虚的,这牢笼镣铐你自己担着吧,我打死也不接,但是我一辈子也不认定你的名号,话罢振袖而去。

后来六道死了,次子阿修罗承其衣钵,很轻松的一路打段位打上去,成了名副其实的新的国手,他收了些弟子,走他父亲的老路。

然而他的弟子没有一人能打上二段,原因很简单,院生考场上永远会有一人要求与他们对弈,这道坎对他们简直难于登天,没人能赢过去。那人当然是因陀罗。

兄弟俩僵了很多年,终于哥哥还是忍不住,下战书,说想跟弟弟下棋。

阿修罗被逼着没奈何答应了,要求压一彩,他输了就让出梅花谱和棋盘,赢了的话,要哥哥回家。

盛事再临,生死局重现,观棋者络绎不绝,一方小城顿时人声鼎沸。

但是阿修罗输了,又是连连落败,满盘皆输。

江渚十局,二老不欢而散,撕了梅花谱,因陀罗拿着棋盘和一半棋谱就离开了。

 

“老师让我去找他哥,他说如果我能吃透这本梅花谱,就一定会——彻彻底底输给对方。我当初还不信。”斑翻着残谱下卷,有些唏嘘。

“我师父也让我去找他弟弟。”

“我到处去打国甲,希望能够在棋坛赛场上碰上老师兄长的传人,你却在这小地方守株待兔?这是哪门子找人。”斑有点来气。

“但是毕竟我等来了,按照结果讲,比你效率高。”柱间抹走楸枰上的乌鹭点点,一翻这老物,边角上刻着六道的名字,“我师父一辈子没想明白,阿修罗为何不与他正式对战,要永远欠着这些局。”

“老师没跟我说,但是他让我还,一盘一盘都还给因陀罗的传人。”

柱间问斑:“阿修罗欠因陀罗多少局?”

“十局。”

“只有十局?”

“对,十局,刚刚已经两清了。”

柱间觉得心里一空,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刻意地叹息着,把那楸枰翻回来,抓一把黑子,“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什么?”

“但是那十局棋兜兜转转这些年,总该欠出些利息来。”柱间满含期待的道。

“那我还短你几局?”斑拳面支撑侧脸,问得似是而非。

柱间抓了五枚棋子,掌心里开出泠泠一朵傲雪的枯瘦梅花,“你给数吧。”

“我老师欠债不还,你这高利贷又说利滚利,到我手里那就抹掉零头欠个二十万局吧,够么?”

柱间啪一声把黑子扣在一角,“不够。”

 

后来啊,小城还是小城,江渚还是江渚,竹园还是竹园,彩棋摊子还是彩棋摊子,不过看摊子的,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人。

有人打趣斑,“不打比赛啦?”

斑冷哼一声,答得爽利,“眼巴前这对手我都打不过,还谈什么别的赛事?”

听起来没错,但细细想想哟,可不能这么比,这不是把自己障在这里了吗?

不过柱间的赌运越来越差,压彩一次没赢过,闹的连棋客们都忍不住禁了这老板跟注,生怕拖累了自己的运道。

这老板委屈的要死,敢情好,自己摊子上连棋都下不得了?整日价东瞅瞅西看看,寻思着跟谁玩上两盘,生面孔也就算了,只要在彩棋摊子上耽过十天半个月的愣头青,都摆摆手连连摇头,表示甭想让我直接给你送钱。

柱间垂头丧气的跌坐回老位子子上,执黑子,跟斑杀起来。

他抱怨道,“我要你赔!”

“赔什么?”斑看柱间消沉得毫无理由。

“赔我赌运!”

“你运气糟关我什么事?”

“我把你等来,这得把我下辈子运气都赔进去了,不讨你要还找谁去讲理。”他话这么说着,手底下半点不留情面,趁斑一愣的功夫,稳稳贯穿了一子神来之笔,把略落下风的局面啪一声翻转过来。

 

又是好些好些年后,当年知道竹园曾经是田地的人都没了,十年的竹子枯了几批又换了几批,这竹园又要留不住了。小小的城里高楼大厦跟雨后春笋似的窜起来,人逐水生,楼好像也喜欢水,水边上满满的挤满了锃亮的新建筑,双江之间这片宝地,也有人看入了眼。

拆迁办来了三四次,想先推平了丛丛的竹子,再翻土掀砖,莫名其妙总是有事情给他们岔过去,像是冥冥中有股力气在守着这片林子,就俩字,别拆!

有老人说,这是竹子们成精啦,像是山神河神,幽篁自己有灵性,能附上什么东西,扰这施工进程。

话说得神叨叨的,但是工期拖着也不是回事,有年轻的工人听信了老人的话,找来了风水先生看看这竹园,想个法子。

先生施施然在竹林里徘徊许久,终于在绿荫最浓的一片空地上驻了脚步,眯着眼睛缓缓点头,瘦长的手指向脚下一指,“这是竹林子的眼。这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你们犯不着跟他硬较劲,话说云行雨施,品物流形,阴阳五行之道……”

“得得得,玄了深了都听不懂,您就说我们该怎么办吧。”

先生要来把小铲子,用手比着一拃一拃量准位置,一铲子下去,起出一只竹箱子来。

嘿,这可有点意思了,人们一哄而上,都想看箱子里有啥。

先生让人噤声,两下捣开,掀开箱盖,里面躺着一张棋盘,棋盘上端正放着两只棋壶,一只装黑,一只装白,黑沉郁温厚,白色灵动润泽,一枚枚棋子都是极少见的料,让人眼红。

都听说过烂柯的故事,烂楸枰却是头次见,木料上似乎刻过主人名字——不止一个——早蛀得没影了。

先生哐一铲子打肿了想要小偷小摸的围观人的手,认真严肃的举起两只棋壶,一扣手,几百枚子劈劈啪啪地溅在棋盘上,黑白二色混得彻底。

先生把箱子又埋回土里,“你们接着施工吧。”

“这就好了?”

“好了!”

“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,竹子能结果、结出围棋子来?”

“玩笑话,那怎么可能!都是些信不得的东西,我随便弄弄,你们随便看看,别深究哎。”

其实别的我也不清楚,不过我倒是能看出来,这地方有过几个痴人,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,你们若是想要这块宝地,可别扰了那些个呆子下棋。

先生剩下半句话没说,他估计说了也没人听得明白。

END


这篇流水账以及清水到这个程度,绝对是上一篇荤腥预支的太多了

偷空努力短篇摸鱼再存点长篇,各种脑洞却已经攒到后年也写不完orz

朱迪你借我几只手好么!反正你四舍五入还是千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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